“为什么人类社会越是按照西方文化模式走向“进步”,人类对待自己的同类越是表现出冷酷无情、甚至残忍凶狠?这样的“进步”,又究竟会把人类推向何处?”——这不是我问的(我哪有水平问出这么高级的问题)——这是近代西方自己的伟大哲学家、思想家马克思韦伯所提出的、对西方文明发展的核心思考。
回顾前面章节说到的——西方文明成熟之后的第一个7百年: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希腊罗马的世俗化文明,当时已经发展到了那个时期人类已知文明的顶峰,没有之一。
在成熟后的第一个700年里,西方世俗的价值观,催生了对“物欲”追求与放纵下的最大腐化和挥霍:
几千人在一起集体泡澡聊天吃喝玩乐兼打炮、几万人在一起集体欣赏杀人表演兼烧烤并忙着下注押钱赌输赢……
获得公民权的罗马人,平时是不需要劳动的,由大量奴隶维持着社会的基本运转。
2世纪、3世纪的两场大瘟疫,催生了基督教的“天谴论”。其核心批判内容,就直指人类腐朽的物质化价值观(世俗主义)。6世纪那场更大的、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黑死病危机,在欧洲全面爆发,最终把欧洲人的精神认知,彻底推向了“相信末日”、“期待救赎”的上帝怀里。
“人一生要甘于清贫,把一切献给上帝”,欧洲的价值观,进入到“用虔诚来主导一切”的第二个7百年。
然而,高尚的思想并没有换来高尚的生活体验。因为,以“上帝之名”行使人间权力的教会,依然还是人类——人类身上所具备的“七宗罪”,教会身上全都具备。
“人应当创造一切,同时也应当去享受自己所创造的一切”——这是文艺复兴运动诞生之前,所爆发出的一句嘹亮挣脱号角,后被经典地概括成为“人文主义”,即“人本主义”。
1347年爆发的欧洲第二次黑死病(也是人类社会迄今以来最大的一次生化危机),神权统治在大危机背景下,遭遇松动、开始瓦解。接下来第三个7百年大幕,即将开启。
《但丁密码》,为什么把虚拟的一场当下全球健康危机,要安排“从佛罗伦萨去找答案”开始?
是因为佛罗伦萨不仅仅爆发了但丁等几位先驱,接着还有它随后掀起的时代巨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
那么,这场运动又与《但丁密码》故事中的灾难,又存在着怎样的密码联系呢?
帷幕的拉开西方史这么评价: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座城市,如果仅以城市作为单位的话,对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有过这么重要的贡献——说的就是佛罗伦萨、指的就是文艺复兴。
“光荣革命”对英国有多重要?“狂飙突进”对德国有多重要?“大革命”对法国有多重要?然而他们全都是同一场运动——资产阶级革命。而爆发在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就是引发整场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前传!
“文艺复兴”是个中文译名,其中“文艺”两字,是中国人便于理解而自行加上去的。原文“Renaissance”的字面直接意思,是指“重获新生”(并没有特指“文艺”)。按照今天中国人的场景体验,好比翻译成“改革开放”,可能会令国人对字面意思背后的历史含义,理解得更传神。
当今世界主流文明,就是西方文明。不过这个“西方”,已不再指传统的“地中海”,而是源起“后西方”时代的第二次“新生”——
因为有了文艺复兴,才有了后来法国的“思想启蒙”运动;因为有了思想启蒙,才有了德国的“狂飙突进”哲学大爆发;哲学是科学之母,有了哲学打底,才会引起英法德美引领的两次工业革命。直到有了工业革命,才让西方文明最后能牛叉起来!这种升级过程是环环相扣的、因果必然的,而不是间歇性的频谱脉冲。
就像要说“文艺复兴”,就不得不提佛罗伦萨一样。而要说起佛罗伦萨,就不得不提一个名字——美迪奇。这个家族名字背后,就是运动爆发的主观因素。
“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是出自中国的经典名言。
文艺复兴的成功,靠的是从佛罗伦萨最先崛起一批“千里马”——天才们。伽利略、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等再加等等的几十位。他们群星璀璨而各自熠熠生辉,他们学贯文理又都跨界发挥。
但,他们几乎都受到过同一个家族的赏识、提携,甚至是栽培——美迪奇这个伯乐家族。就是因为存在过这个家族,作为缅怀,才会令佛罗伦萨如今被西方人公推为“欧洲文化朔源之都”。
由此,你在《但丁密码》电影里所能见到的佛罗伦萨,竟然清一色全部是外国游客们才会去的、也最爱去的打卡景点——这不是移花接木的旅游宣传风光片——而是它们全都在用美迪奇家族的行宫、府邸、办公室、私家花园,来突显作品想要表达的核心隐喻。作者在这里安排的内在思考,其实放得很深。
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可以这么说,美迪奇家族在西方近代史上的不朽地位,完全建立在其几乎靠一己之力,为那场伟大运动的头一百年,买了一次单。也是欧洲持续了前后近三百年的整场文艺复兴运动中的,头号个体买单人!
就在“中世纪”大门行将关闭前,美迪奇家族那时成功当选为佛罗伦萨的最高执政官。
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执政理念,更为了让佛罗伦萨能在周围的如罗马、威尼斯、米兰等强邻环视中脱颖而出,于是制订了“把文化当作核心竞争力”这个在当年环境下剑走偏锋的小众套路。
结合当时意大利北方有大批从君士坦丁堡沦陷后、逃难来的知识分子现状,美迪奇提出:凡是被他们家族选中的文化人,从此之后都不需要再为谋生而去找工作,而全部由他们家族来提供经济支持!而从此,这些人身上的任务也只有一个——用文化,把佛罗伦萨给充实起来!
在今天看来,这是一个相当有深远眼光的、极符合小国特色的战略决策。当时,自然也受到了文化精英阶层的热烈欢迎。并且,很快更受到了大量小资产阶级的欢迎。
因为那些文化人“追随先前但丁那批人”的理念——强调“以人文本”。这用大白话翻译过来讲,不就是让人们理直气壮地“把人看得与上帝一样重要”嘛!明摆着给神权添堵的套路,不是锦鲤福利是什么?
严重声明一下:当时西方人的那个“文人”概念,思维结构上接近于今天我们说的“理工男”、形象上更靠近于中关村里常年穿格子衫的“码农”。搞清楚这个前提极其重要,否则容易被带入“伪娘”的文艺腔认知误区——谁让“文艺复兴”这个概念翻译得如此小资煽情呢。
那么这些文人们自己希望要复兴的、想重生的又是什么呢?是古希腊时代留下的珍贵遗产:求知、求实、求真。
所以,打那以后开始,大家所能见到的欧洲各类艺术品、建筑、园林等等精神表达形式(即用黑格尔在其作品《美学》中提出的定义),逐步开始出现风格转向,谋求“美”首先要“准确”建立在符合“数学性”的原理之上,也就是强调理性美、真理美(数学代表着世间真理的抽象化表达)。
重写实、立体三维透视、强调真实的光影特性变化,对称结构、黄金比例分割、几何式的完美布局等等,“优美”背后无不饱含着数学性、准确性。
美迪奇家族不光点起了“强调文化”的第一把火,更重要的是,又还随家族之后出现的三任教皇、及远嫁巴黎的两任法兰西王后,再次把“古典文化新再生”精神,带向了罗马和法兰西当时欧洲两个最重要的政治纵深地带。
论教皇势力与影响力,在欧洲自不用多解释。甚至文艺复兴中期出现的巴洛克风格,直接就与罗马教廷动用公权力亲自撸袖推动有关(由美迪奇家族直接任职教宗开始)。并引领欧洲全境浩大的教堂二次装修翻新(用文化体现新思想方向)
法国人的接力而法兰西则是近代欧洲第一个成功走向中央专制集权管理模式的***。在这之前,中世纪欧洲都处于各地诸侯势力林立、总皇帝虚权而城邦国实权的分封模式,类似中国在秦大一统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周朝)。
关于这场运动,欧洲还有一句著名的论述:文艺复兴爆发在佛罗伦萨,而其最大的果实,却结在了巴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它与法国在近代欧洲最早完成“集权统治”有着直接关系。当佛罗伦萨自己、以及其他地方还只能用分散的城邦之力来迎接、消化新思想浪潮的时候(罗马教廷国实力除外),法国已经可以动用整个***的力量,来接盘发展了(中央集权体制,就是大家最熟悉的“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意思)。
美迪奇家族的文化理念、家族礼制,对法兰西摆脱中世纪式的传统思想、继而进入到一个新纪元的进程影响极大。
美迪奇家的第一位法国王后凯瑟琳,其丈夫法国瓦鲁瓦王朝的亨利二世,被誉为“结束了中世纪式君王风格”的第一人。亨利去世后,凯瑟琳还代位摄政了相当长的时间。
而嫁给法国盛世波旁王朝之开国国王——亨利四世的第二个美迪奇家族王后玛利亚,更是给整个欧洲带去了深刻影响影响——只因她是路易十四的奶奶,在儿时就深刻影响了小路易。而路易十四后又发展成了全欧洲的“太阳王”。
刻上美迪奇家族烙印的法式王朝,就是在给全欧洲各国争相效仿“法式”风潮的王室们,分别刻上了美迪奇式的烙印。
虽然中国人都知道19世纪大英帝国的辉煌,但很多人并不一定知道在大英之前,这样的殊荣曾一度属于由波旁家族路易开创的法兰西帝国。
从17到18世纪,法国不仅仅在欧洲,甚至在全世界都可以算得上是顶峰***。那个时候,做一名法国人的意义不仅仅是生活在法国的某一片土地上,而要远为深刻得多。
“爱国者”在那时也不仅仅代表忠于法国本土的人,爱国主义的意义曾被定义为“献身于人类的幸福、献身于人的权利”。
因此爱国者不是哪一国***的盲目追随着,而是乌托邦成员、一个具有世界责任的公民——思想启蒙运动,正是法国在接过文艺复兴接力棒后,赋予欧洲人对“人文”这个含义的进一步思想诠释。
文艺复兴的“意外”人生来就是要受“管教”的。指望人类自己的自觉?上帝可能会偷笑。
从“我思故我在”的17世纪法国笛卡尔开始,到最后喊出了“上帝死了”的19世纪德国尼采,文艺复兴最后在催生出“科学主义”的同时,把西方人一度视作为活着的毕生目的——“信仰”,最终打翻在地!虽然文艺复兴的初衷,一开始只是想为了让“人和上帝”两者变得同等重要。
在欧洲第三轮的后7百年里,思想解放带来的后期工业文明之花,“科学主义”刺激着人类精神一步步走向膨胀与“缺乏约束的至上”。
用爱因斯坦早先的话说,就是人类已经丧失了对大自然保持最高敬畏的那种“科学的狂妄”。
伴随“科学万能”同时出现的,是失去精神约束后的又一轮“物欲主义”、“消费主义”和“享受主义”。西方从古“罗马时代”走出、继而再走回新“罗马时代”。
与当年一样,和“享乐”结伴同行的,是“欲望”被彻底释放后伴随的“焦虑”,以及自身“底线”的不断沉沦。
今天所谓的“现代化”,其实就是指西方化。
在没有出现“现代化”之前,地球存在了46亿年,其中包括与人类和谐共度的时光。但自从世界上有了“现代化”后的200年,地球生态危机与人类自身的内心无序,双双变得愈演愈烈。
2000年到来前的90年代,正是各种“末日说”重新抬头出现的时段。如同马克思韦伯所质问的:西方化究竟会将人类推向何处?
《但丁密码》作者,替马克思韦伯做了一次尝试性的回答:
正如《密码》故事中虚拟的“部分人类盲选毁灭计划”的创造者和执行者,都是对人类本身已失望的高知精英群体(一位是才华秉异科学家,另一位科学家的女朋友在电影中没细腻交代,但在小说中交代得很彻底,个人智商为225、长大后爱上科学狂人的超级女神童,能轻松跨进清华少年班的那种)。
这些思考者与行动实践者,都有着“用一次规模可控的毁灭,来最后拯救人类”而甘愿自我牺牲的崇高理想。
《但丁密码》是2013年创作出来作品,带着虚幻式的时代焦虑。然而,当结合起今天已在全球肆虐的疫情来重新审视作品的话,竟然能看出如此之多的重叠疑影!
但,作者丹布朗在叙事中,把危机爆发的破解密码,特意安排在佛罗伦萨,而不是当代西方“物欲主义”之花盛开得最为灿烂的、“贪婪”的纽约或“万恶”的巴黎——
只能说,丹布朗心底里是否想把造成当今人类失序混乱的“肇始之锅”,以及拯救人类精神“觉醒”的最后寄托,力图努力地安排在一起?
好了,对于99.99%的人来说,这一章我讲得实在是有点多了,现在马上就滚……
《但丁密码》背后的西方文化解读全文完,接下来准备重读一遍《达芬奇密码》
上一篇:但丁密码(四):出来混,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