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北京城,胡同、庙宇、中轴线上的鼓楼钟楼、趴着瑞兽的后门桥,老前门热闹的廊坊头条、二条、内联升、瑞福祥、天兴居各种老字号……今天回头再看老北京,它像个丰富细密的万花筒,市井小巷,王府大宅,北京城永远都像个迷,耐人寻味,让人逛不完也品不够。
二环里的北京城,叫得上名的王府和大宅可不少,不算已被拆的,现今保存尚好的府邸,普通人已难得一见。
然而这次我悄悄潜入的一座大宅,却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次拍摄,虽然全程紧张,最后还被盘问……
那是方家胡同13号——循郡王府的东大院。
当天我从13号院西侧门悄悄溜进。眼前除了不知疲倦的知了叫,一切像被静止,无人无风只有明晃晃的太阳光。这是一个杂院,原先的格局已分辨不清,新盖的小房把四边填满,唯有院中的几株古树参天茂盛,显出昔日王府不寻常的气派。
这座宅院是乾隆皇帝第三个儿子“永璋”的府邸。他死后被追封为循郡王,所以叫循郡王府。王府位于国子监南边的方家胡同,坐北朝南,面积1210平方米。15号是西院也是正院。而我进的13号是东院,它是王府的生活区。
屏住呼吸我快步往里走,越往里路越窄,大箱子、小箱子、自行车,各种杂物把狭小的过道填得满满当当。
在院子最里面有个圆形多边的老房,像个异类一呼而出,让人印象深刻。猛一看,它应是民国时建的。但为何偏偏盖成圆形?也许最初它是花园里一座小亭,因后世变迁才有现今的改造。正在纳闷,圆房子旁边我找到一块石板,很像曾经府里花园的老条石,斑痕累累长满青苔。
在这里,老王府花园的样子已荡然无存,几棵古树,一方条石,或者还有那似是而非的圆屋。条石边一棵老槐把枝干越过后盖的小房,伸向王府大屋檐,那里有斗拱挑出的弧线,有深墙与灰瓦,可为何这一点点优雅与美丽,在今天的局促与杂乱中竟显出了潦倒和孤独?
时间就是这样吧,它不知不觉中吞噬了周遭的一切。从王府建成到今天,光阴过去二百年,小树已是参天,王府大院成了寻常人家。
绕过杂院(王府当年的花园),再绕过长长的侧甬道,就见了东院真正的核心——二进院院门。
二进院院门老北京又叫“二道门”“垂花门”。因我是从东院侧门进来,此时相当于反着走到了离正门最近的二道门。北京我见过最漂亮的二道门是在婉容故居。它保存完好,那色彩的凝重与温厚,雕梁画栋的质感与沧桑让人过目不忘。而眼前这座二道门,却看了只有心痛。
同样是红绿相间一殿一卷,常年的风吹日晒使它漆色泛白,两只垂花头也不知去向……只有门前一对小石狮,诉说着主人显赫的地位。通常,大宅门下常见的圆石鼓象征武将,箱型门墩是文官之家。而石狮在清代,除了皇亲国戚,其它人没人敢用。
阳光炙热,烘烤着整座老宅,在发烫的光影里,这对汉白玉石狮已斑痕累累,更令人心疼的是,不知何时它们被双双砍去了头。
如果时间倒流,回头看屋主循郡王的死,倒与今天两个无头石狮有些不谋而合。
1747年,乾隆皇后因病而亡。礼仪时因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此屋主)表现得不够哀痛,乾隆非常生气,在一顿严厉训斥后,夺去二个儿子的继承资格。据说,之后没有几年,两位阿哥相继病死。
这位屋主——三阿哥永璋,资料记载是阴郁而死,时年26岁。他亲儿子早亡,两个女儿出嫁,死后家宅被过继来的绵懿继承。如今方家胡同15号和13号的循郡王府,是绵懿被定为循郡王嗣子后,按贝勒府的级别修建的。所以,在北京名为“王府”但实际却是“贝勒府”形制的宅院也只此一家。
从无头石狮前跨进二道门内,我有些恍惚。眼前的院子方方正正,一片鲜绿。藤蔓顺着小房攀上高大的房梁,檐下有彩绘,檐上是灰瓦。二百年了硬山顶五间正房,依然端庄气派。院子有陈旧有拥挤,但格局还在,古色古香。那旧式的楞窗,粗矮的石榴树,还有变了形褪了色的梁和柱,一切仿佛正伴着时间慢慢老去,一切又好像都从容不迫享受着岁月带来的悠悠静好。
套内有两进宅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全院都曾有美丽的抄手游廊。民国时,北平***厅长吴品番曾经住在这里。还说清末状元洪均和名妓赛金花也是它的租客。老房子总免不了传奇往事,或兴衰荣辱或才子佳人,就像门口那对没了头的小石狮,谁能说清它们的遭遇?又有谁知道时代留给了它什么?
拿着相机,我匆忙拍照,搜寻每一个值得记录的瞬间。当一转身从二道门出来时,我才看见正门影壁前晾衣服的大姐。“你找谁”“……我来拍老房子”她语气里的不友好让我尴尬,我快步迈出正门,一瞬时白炽的阳光呼啸着涌来,刺的人睁不开眼。
胡同空空荡荡,行人稀少只有知了叫成一片。回头再看那台阶上的院墙,我知道那里有个神秘的世界,卡在时间缝隙中与崭新腥红的院门全不相干。
有时候,我们总觉得历史只是教科书上的文字,与你我无关。但逛过北京二环内的老胡同,你会深深感到,作为普通人我们也能触摸到“曾经”,看见时间的痕迹,也许你有幸与一段历史擦肩而过,也许你会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间驻足而望……
循郡王府,方家胡同的这所东宅院,我的到来只是惊鸿一瞥,曾经乾隆第三子的不幸,清末的风云变幻,一座宅院如何被分成两半?小石狮子又是怎样被砍去了脑袋……当影像收进相机的瞬间,当因我的闯入,小猫惊慌逃走的一刻,一字影壁,垂花门,甚至古老的大槐树……这些符号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复活,它们不仅是历史,更是曾经的真实,像生命的诞生与死亡一样都写进了我们的北京城。
走出胡同,在可怕的晚高峰到来前,我又一次成功逃离了市中心。当天,无云无风我的运气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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