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收成的季节到了。 摄影/朱梦菲
-风物君语-
一颗橄榄两头尖
皮又脆来味又鲜
开头吃呷有点苦
慢慢方知回味甜
秋天终于来了。热得脑壳疼的夏天,明年见~
话说,每年夏天,都是水果们争奇斗艳的舞台。今年,先是荔枝拔得头筹,再看黄皮果异军突起;接着是YYDS大榴莲(戳我复习),以及神上超神的桂七芒;冠军则是跨越了上半年的黑马:油柑。
橄榄,默默看着这帮夏天的小伙伴,不说话。
橄榄,在南方独自美丽着。 图/《风味原产地》
是的,橄榄也是水果。同样生于南方,它的好兄弟油柑原本默默无闻,却被手摇茶业一步步捧成网红,成了水果界的丁真;而橄榄自己,明明味道和油柑一样奇葩,都是先苦涩后回甘,还自带一股异香,但就是没红起来。
只因橄榄九月份才开始成熟,没有争奇斗艳的命。
为什么火的是油柑,不是橄榄? 图/网络
偏偏,潮汕人不信命。橄榄是他们的四季专宠,可生食可泡水,可煮茶可做菜,还能制成蜜饯干果下饭菜,就连橄榄树都能唱成歌(feat. 齐豫)。他们对橄榄爱得深沉,爱得纯粹,又如何能坐视它被埋没?
然后,它就出现在手摇茶榜单里了……
新鲜手摇饮料,橄榄加入战局。 摄影/朱梦菲
看来,江山代有才果出,各领风骚几个月。橄榄的高光时刻,或许就要到来了。
没了橄榄味,就没了潮汕味
全国各地,应该只有潮汕人,能把橄榄吃出最美的花样。
每年初秋,潮汕的街头巷尾,便会响起青橄榄的叫卖声。通常是几个姨娘,手里挽着竹篮,里面是满满的青橄榄,刚刚洗净、依然湿润,初秋的阳光一照,青翠又水灵。
心情好了,直接买上一把,嚼着吃。 图/图虫·创意
新鲜的青橄榄,油亮泛光,拿在手里轻巧无比,用力一捏却纹丝不动,堪称美丽的铁憨憨。吃橄榄的新手们,经常被这人畜无害的青翠唬住,迫不及待地整颗入嘴,结果半天说不上话——被纤维状的橄榄肉,和更坚硬(两端还尖)的橄榄核教做人,牙口再好也逃不了。
橄榄,清秀的身躯,木头般的脑袋。 摄影/朱梦菲
橄榄有一股倔脾气。刚入口它苦涩无比,让你的口腔瞬间收紧;你需要气定神闲,诚心诚意地接纳这颗橄榄,这时它才会放下身段,开始回甘。这就像化学反应,苦涩变成清甜,逐渐充盈你的口腔,连喉咙都是轻轻的甘甜味。
越是细嚼慢咽,橄榄就越有味觉的深度。它先折磨你的舌头,再轻轻地安抚,令人上头。
乌榄,特殊的橄榄品种。 图/图虫·创意
这,就是令潮汕人无法自拔的“苦甘味”,也是他们的味觉记忆。更多的青橄榄,被他们以魔幻般的手艺,变成形态各异的吃食,以让这独特的苦甘味,跨越整整一年四季。
将青橄榄切成段,与腌制好的芥菜叶入油熬煮,便是橄榄菜;对半切开,浸入酱油和蒜头腌制几天,就是下饭神器豉油橄榄半;捣碎去核,以盐和南姜末混合拌制,便是爽口消食的橄榄糁;实在是懒,就把青橄榄拍裂、蘸入酱油中,就是解腻神器豉油鲜橄榄。
没错,橄榄蘸酱油,就问你魔不魔幻?
在南方,酱油可以蘸一切水果,包括橄榄。 图/视觉中国
这还没完。橄榄可以做成蜜饯,还可以泡制橄榄酒。若想清爽些,把它拍碎了、用滚水泡几分钟,就是橄榄茶。把橄榄拍出裂纹,浸入整罐蜂蜜腌制一周,古早味甜食——橄榄蜜就做好了。切记要用勺子舀,橄榄和蜂蜜一起吃,这才是幸福。
喝完潮汕粥,配几颗橄榄“杀嘴尾”,妙不可言。 摄影/朱梦菲
橄榄太忙了。它是药材,是零食,是下饭菜,更是食材。
潮汕人炖汤,喜欢放几颗橄榄,多一味甘香;蒸鱼虾蟹,青橄榄可以增鲜,橄榄杂咸可提升味觉层次;有道药膳叫青龙白虎汤,别看这名字生猛,其实就是鲜橄榄炖萝卜,最多加点排骨,对止咳有奇效。
在传统文化中,橄榄象征“如意”。但凡有大宴席,办桌师傅也经常拿橄榄入菜,讨好彩头之余,还增添色香味,正所谓“合厝人嘴,就是好功夫”。
新鲜鲍鱼,猪排骨,青橄榄,又鲜又甘甜。 图/网络
吃橄榄,真的很容易中了那苦甘味的毒。这美味之瘾,遍布整个福建、广东沿海,其中属潮汕人上瘾最深,吃成了苦甘极致。没了这一味,感觉潮汕也要没味了。
又要唱歌,又搞哲学,橄榄很忙
在潮汕,默默当一颗美丽的橄榄,很不容易。它除了要照顾所有人的味蕾,满足口腹之欲,还要肩担文化传承,滋养心灵之实,忙得很呢。
上图为橄榄,下图为槟榔。乍眼一看,两者确实很像。 图/图虫·创意
在潮汕习俗中,每逢佳节,家家户户必备橄榄待客,还会带上一句吉言:“今正如意,橄榄物粒来试。”过年期间,橄榄更会摇身一变,暂时改名为“槟榔”,附带一句“请槟榔大吉”,这是取潮汕方言谐音,“宾临大吉”。
这是有历史渊源的。南宋文献记载,潮汕地区自古便爱嚼槟榔,客人来了更以槟榔为礼。近代以来,嚼槟榔逐渐被视为不雅,刚好橄榄与槟榔形似,便逐渐取代了后者,只在过年时为了讨吉利,把吃橄榄说成“食槟榔”。
高大无比的橄榄树。 图/网络
在日常生活中,橄榄的象征性也无处不在。潮汕农人有句古谚:“霜降,橄榄摘落瓮。”一来是说,霜降节气前后,便是橄榄大量收成的时候;二来是强调,传统收获橄榄要靠摘取,而不是现代人喜欢的“拿竹竿叩”。
摘橄榄是很危险的。有年头的橄榄树,经常能长到二十几米,农人要用绳梯爬上去。潮汕沿海经常狂风大作,偏偏摘橄榄时最怕风,因为风吹树摇、人有危险,同时橄榄会掉落。砸到地面的橄榄极易损伤,既不能久藏,做成药材、杂咸也不漂亮,等于暴殄天物。
橄榄的品相很重要,做成蜜饯也一样。 摄影/朱梦菲
潮汕还有句俗谚,叫“乘风叩橄榄”。听起来像是乘风破浪,其实它在嘲笑别人大敲竹杠、趁火打劫。因为摘橄榄怕风,农人都挑没风的日子上树,只有宵小鼠辈才会趁风起时乱叩橄榄,如同趁火打劫;大风一刮,橄榄落满地,贪便宜的人也会趁机捡走,形容大敲竹杠。
这么多橄榄,大风一刮,可能就损失惨重。 图/视觉中国
古时候,潮汕男女谈恋爱,喜欢唱点民谣情歌,橄榄也经常充当定情信物。比如这一首,潮汕男人专属,霸道得很:
一粒橄榄双头红
浆畔掷过向畔田
地人敢取这橄榄
同你战到日头红
这颗橄榄,双头画红,象征着定情信物;瞄准有情人,从田的这头扔到那头,等于是情书。其他人,如果谁敢来抢这颗橄榄,就等着挨揍。另一边,在女性专属的歌谣里,橄榄也被当做相思的寄托:
橄榄好食酸又甜
果汁香醇且清芳
若知思郎情深浅
请摘橄榄细细尝
红豆相思,橄榄也相思。 图/视觉中国
潮汕人太爱橄榄了,不仅要歌颂它,还要把吃橄榄上升到哲学层面。当地老人家常说,吃橄榄就是“吃人生”:要先苦后甜,不要只顾着甜,而把苦留在后面。引申一下,就是不要耽于享乐。
只要肯吃苦,终究会苦尽甘来。橄榄,就是人生的味道。图/风味原产地
这种“苦甘哲学”,也浸染着整个南方。北至福建宁德,经过省府福州,再到闽中、闽南,跨越省界进入潮汕,横越整个广东省,最后走到广西北部湾,外加对面的海南、台湾二省,以及四川、云南等地,都是橄榄的地盘。哪里有橄榄,哪里便有苦甘。
其实,“苦尽甘来”不分地域,一直是中国人最朴实无华的底色。只不过,“苦甘”在南部沿海,有了橄榄这个特别具象的承载,便浸染了当地的生活日常。
专门请你吃橄榄,代表对你有好感。 摄影/吴飞
橄榄在潮汕,真的太忙了。虽然全国各地,爱吃橄榄的地方不少,但像潮汕人这样吃出花、吃出学问、吃出人生态度来,真的不多见。
若有机会,记得去潮汕吃几颗新鲜的橄榄哟。
中国橄榄表示,假亲戚我不认识
最后,我们搞点小科普:中国的橄榄,和西餐中常见的橄榄,究竟啥区别?
答案是,西式橄榄属于油橄榄,它俩除了名字很像、长得很像,其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俩就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两个物种,正如异父异母的非亲兄弟。
甘肃陇南的油橄榄,自地中海引种,与中国橄榄截然不同。 摄影/冉创昌
简单来说,中国橄榄(学名:Canarium album)是橄榄科、橄榄属植物,老家在中国岭南。西方的油橄榄(学名:Olea europaea)又称木犀榄,属于木樨科、木樨榄属,老家在地中海。换句话说,两家真的八竿子打不着。
另一个经常与橄榄攀亲戚的,是滇橄榄。它的正式名称叫余甘子,在云南叫滇橄榄,在潮汕它叫……油柑!真正的云南橄榄,真名叫滇榄,在西南地区也叫青果,它才是橄榄家族的正式成员。
圆的是油柑,长的是橄榄。傻傻分不清吗?反正都是先苦后甘。 图/图虫·创意
此外,在最传统的五仁之中(想起被五仁月饼支配的恐惧了吗),橄榄仁占有一席之地。橄榄仁取自乌榄,它是橄榄的近亲,主要产自广东,生食有些苦涩,多半拿来做蜜饯,或者砸开果核取橄榄仁。乌榄果实较大,果核大而光滑,是岭南橄榄核雕的主角。
橄榄核雕又称“榄雕”,广东地区的传统雕刻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 图/视觉中国
无论如何,中国橄榄都不是用来榨油的(橄榄仁可榨油,但产量稀少)。这也是潮汕地区橄榄物产、文化丰厚,却唯独没有橄榄油的原因。所以,大家可千万不要搞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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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水水
封图摄影 | 朱梦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