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nter所在机构的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把狗从小区接出 | 图片由hunter提供
在没有处理阳性病人和密接者宠物的明确的政策之前,与居委会和一线防疫人员的有效沟通最为关键。宠物主既得动情,也得讲理。当然,还要看运气。
记者 | 任思远
编辑 | 陈 锐
李明丽有超过两年的做宠物救助志愿者的经验,但上海这轮疫情期间,她的工作内容变了——以前主要是转发领养信息、宣传养宠知识;现在,她主要是接听养宠人电话、做心理疏导。来求助的人往往并没有被确诊为阳性,更多是遇上了居住小区因为有病例而被封闭的情况。他们担心的问题是,如果自己因为成为密接而须外出隔离,家中宠物能被怎样照顾?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被确诊为阳性,宠物是否会被无害化处理?不止李明丽,大部分位于上海的宠物救助组织、宠物医院,以及宠物店和寄养机构,3月以来接到的需求都类似。在为潜在⻛险寻找对策的这类问询之外,还有一些更急迫的现实需求:宠物主已经被要求外出隔离,宠物无人照看,求助者希望机构帮忙把宠物从封控的小区里接出来并在机构安置。一家寄养机构的负责人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他近一周每天只能睡两小时,经常在半夜三四点接到宠物主带着焦虑情绪打来的电话。李明丽在疫情期间的工作微信截图。| 图片由本人提供焦虑的原因之一,是害怕遇上“最坏的情况”。不少宠物主向他们提到之前在其他省市的案例:2021年11月在江⻄上饶,2022年3月在广东惠州,都出现过宠物狗因主人在酒店隔离而被进屋消毒的防疫工作者“无害化处理”的情况;3月,河北廊坊市安次区先是发布了 “扑杀阳性患者户内豢养动物”的通知,之后又撤回。在上海没有明确处理阳性病人和密接者宠物的政策的情况下,这些过往案例成为宠物主焦虑和恐惧的最主要原因,他们担心自己可能也会遇上这种情况。在李明丽最近的工作中,“目前没有⻅到上海有扑杀动物的案例和政策”是一句有效的安抚的话,她认为这能让养宠人有一道心理上的 “底线”,知道宠物不会被故意杀死,安心之后再想别的事情。“很多来求助的人,就是想求一份底气和安全感。”李明丽说。尽管如此,阳性病人和密接者如果外出隔离,小区和楼栋往往会被封控。如果宠物因此独自在家,无论是正在隔离的宠物主还是他们的朋友都无法进屋照顾宠物,能进入的只有穿着防护服做消杀的防疫人员(被称为“大白”)。目前,没有社区帮忙照顾宠物的流程规定,而且基层防疫人员普遍超负荷工作,不一定能顾及宠物,而这成为了宠物主焦虑的另一个原因:“大白”进屋消毒时,如果宠物因为消毒水引起中毒、应激等不良反应怎么办?如果自己在离开家时匆忙而没来得及给宠物放足水粮,宠物饿死、渴死怎么办?核酸检测阴性的宠物主则除了焦虑,还会犹豫。在本人无须被接走隔离的情况下,他们当然希望能在家亲自照顾宠物,但因为疫情扩散极快,他们又担心“自身难保”而让宠物面临危险。上海一家宠物照护中介平台的工作人员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他们在疫情期间的业务量并没有超过正常节假日,增多的是宠物主想要提前“预订” 照护人员的需求——确保宠物在自己阳性时有人托付,获得一点确定性。一旦宠物主感染或成为密接,他们很难带着宠物去酒店或医院隔离。尽管在2021年1月上海市⻩浦区出现病例时,去酒店隔离的密接者被允许带上宠物,但如今上海的感染人数远超当时,尚未有允许带宠物隔离的案例。李明丽建议尚未感染但须在酒店隔离的密接人群不要申请把宠物带到酒店,因为宠物主一旦转阳会被送到医院,到那时候宠物更可能无法跟随,会面临被留在酒店无人照顾的情况。因此,在得知自己已经是阳性或者小区邻居有阳性病例时,一部分人想把宠物转移出小区。但问题是,由于没有针对动物消毒和安置的政策,动物如何消毒、能否被送出封控小区的问题尚无定论,这也成为了宠物主与所在小区基层工作人员、可能接收宠物的托管机构协商的重点。宠物医生刘方庆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面对“如果我阳性了,能否把宠物送到你们这里照顾”的询问,她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一方面是她所在的医院只有三十多个笼位,医院希望能把位置留给真正有疾病、需要专业救治的宠物。而饲养阳性病人宠物的需求量极大,“可能所有宠物医院也不够”,这会耽误有疾病的宠物接受救治。另一方面,目前尚没有宠物是否已经被有效消毒的验证标准,感染者或密接人群的宠物作为“密接或次密接”,亦无法被证明是否携带病毒。这导致社区、居委会可能会因为没有规章可循而不允许将宠物送出小区。在这种情况下,宠物医院作为商业机构,“就算想接,也没办法承担”。因为无法回应大部分想把动物送来寄养的要求,刘方庆也承担了一部分给宠物主做“心理疏导”的工作。和义工李明丽一样,她们劝说目前没有感染但心情焦虑的宠物主做好自身防护,补充维生素、吃好睡好以提高抵抗力;保持情绪冷静,不然宠物也会感受到主人的焦虑。除此之外,尝试减少让宠物出⻔和外界接触;如果主人出现感染症状,尽量不要和宠物亲密接触,可以适当把宠物关进笼子,在保证通⻛的情况下把笼子罩住,同时用酒精擦拭宠物体表及其用具。但也有人面临李明丽和刘方庆都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宠物主被检测出阳性,自己和同住人都需要离开小区治疗或隔离,宠物无人照顾。此时,宠物主的诉求往往是在整楼封控的情况下,有人上⻔照顾独自在家的宠物,以及希望居委会同意把宠物送出小区让机构或者朋友照顾。如刘方庆所知道的,在没有处置政策标准以及基层工作人员工作繁忙的情况下,居委会和疾控人员很难主动帮助照顾和转运。宠物主需要不断沟通和争取才有可能达成诉求,碰运气的成分很大。与居委会、社区和疾控部⻔的沟通至关重要,因为检测阳性的宠物主只有在征得他们同意之后才能把宠物送出小区。家住浦⻄、养了两只猫和一只狗的伊林,在3月21日得知室友检测出了新冠病毒阳性。想到自己和室友外出隔离的时间可能有二十天以上,伊林决定在出发之前把宠物转运给别人照顾。他同时向居委会、社区工作人员和疾控中心打电话问询,但三方都无法⻢上答应,回复是愿意尝试帮忙解决问题、会向上级请示,但结果未知。伊林意识到这件事需要靠自己推动,他不断给三方打电话确认进展,重申宠物对自己的重要性和诉求,并且提出宠物单独在家时间过⻓可能导致的⻛险,“态度坚决,但是讲道理”。同时伊林发现,尽管这几方都要对宠物转运的事情负责,但往往未能及时沟通信息。在这一过程中,作为“工作的协助推进者”要好过作为“等待帮助者”。例如,他会及时把居委会的意⻅与社区和疾控中心同步,减少他们彼此的沟通时间。伊林的策略与义工李明丽的建议接近。李明丽也认为沟通的原则是 “可以示弱但是不能慌”,避免出现词不达意和情绪冲突,可以哭出来,但尽量不给基层工作者的工作添麻烦。另外,如果接收宠物的机构是有专业资质的,能给宠物做相对完善的消毒和隔离,及时提供这一信息并不断解释强化,能有效减少基层工作者对工作量和所承担⻛险的顾虑。伊林同样向他面对的三方说明了这点,并且表示已经和接收机构沟通好,只等放行。最终,伊林在自己和室友外出治疗之前把猫狗送出了小区。伊林和室友在去隔离之前把猫狗送到小区门口。| 图片由本人提供当然,也有人在被告知成为阳性病人或者密接时已没有机会赶回家照料和转运宠物,因此需要有人上⻔照顾。此种情况下,已经被隔离在外的宠物主,最需要的依然是和居委会和社区沟通,争取能让防疫工作人员拨出精力顾及自己的宠物。比如:为了防止宠物因消毒水中毒,在入户消杀时把宠物挪到通⻛处、药水喷洒不到的笼子里等,消毒过后再放宠物的水、粮;等宠物主回家之后再做消杀;使用住户提供的、对宠物无害的消毒液;如果可能的话,请工作人员每隔几天上⻔看看宠物。在小区和楼栋封控期间,负责入户消毒的防疫工作者“大白”是最被寄予希望的人。不过,他们最终能帮上忙,也都是宠物主和社区、居委会沟通的结果,因为被隔离者很难直接联系到“大白”。张琦的亲戚夫妇在3月22日确诊,两人在被带去医院治疗之前给宠物狗留了⻝物和水。但因为担心狗在防疫人员消毒期间有中毒的⻛险,夫妇二人开始和居委会交涉,同时张琦也拨打12345帮忙反映情况。最终,居委会同意让住在另一个小区的张琦自备一套防护服进入该小区,在消杀时帮忙看管狗。在亲戚家楼下,张琦⻅到了居委会工作人员和“大白”,向他们提出想要在消杀期间把装狗的笼子提到楼道里,结束后再放狗进房间。张琦穿着防护服进入亲戚家中,在消杀期间将狗带出房间 | 监控画面由本人提供这个方案最终被采纳,前提是“大白”同意在对房间消杀过后,再把放过狗笼子的楼道消杀一次。张琦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他在和居委会交涉的过程中提及了几次别的小区同意这么做的案例,他认为对方其实愿意帮助自己,只是因为没有规章制度可循而犹豫。受访的宠物主还提及一种方案,就是住所完成消杀之后,请自己的亲戚朋友住进去照顾宠物,同时人和宠物都在屋内隔离14天不出⻔。不过,这种设想往往会因为楼栋已经封闭而受阻,这在张琦的案例里也没有实现——张琦后来通过监控发现狗在消毒之后出现异样,于是联系了该夫妇在外地的儿子,希望他能回到上海在父母的家里隔离同时照顾狗。但当他从外地回到上海时,居委会表示外省人员可能会增加疫情防控的难度,所以建议他们直接把狗送出小区,由别人照顾。通常,当所在楼栋的封控解除后,还有一部分阳性病人因为治疗和隔离周期不能回到家中,而“大白”在那之后也很难继续帮忙。3月底,上海浦东、浦⻄分别大规模封控之后,“朋友上⻔照顾宠物”也不⻅得能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外卖骑手、闪送员成了一种求助选项。韩⻘3月5日确诊,在医院和宾馆隔离治疗期间,他家中猫的喂养一直由“大白”帮忙。住所封控解除后,韩⻘还没出院,他在“闪送”上不断加价,最终找到了一名愿意***进入帮他喂猫的闪送员。韩⻘的案例有其特殊性:首先,他租住的房屋是别墅,非高层建筑;其次,当时上海还未全城封控,骑手尚有进入小区的可能;最后,他幸运地碰上一名能对他感同身受的闪送员——事后,这位闪送员还曾打电话叮嘱他好好吃药和休息,并告知他自己的女儿常年身体有疾病、非常虚弱,希望韩⻘也可以早点出院。韩⻘表示,他在初期寻求帮助时遭到过拒绝,他认为这与自己被确诊为阳性病人相关。他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他在确诊后有两三天发烧和胸部不适,之后症状消失,病情并不重。他说:“与其发动这么多人帮我喂猫,不如让大家消除对新冠的恐惧”。韩青在医院治疗期间的记录。| 图片由本人提供目前并没有研究明确表明猫、狗等宠物与人类之间会相互传染新冠病毒。但现实中更常发生的事情是,就像新冠阳性患者家里的陈设一样,宠物可能会因为主人打喷嚏等原因而在皮毛上沾上病毒。如果希望确保宠物的“安全”,已知能做的是用妥当的方法给宠物的皮毛消毒。刘方庆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表示,一种理想的假设是,可以用宠物能适应的消毒水擦拭宠物体表,或者给宠物洗澡后对宠物做病毒检测,反复尝试后经权威机构认证形成宠物消毒的流程和检测标准。但她也表示,这套流程需要专业操作,例如若用酒精擦拭过猛,如果触及宠物的皮肤而不是毛发,可能会导致宠物体温下降,身处危险。究竟什么是妥当的标准和方法,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试验才能得到答案,而在当下上海疫情防控人力紧张的情况下,达成这一点很难。但如果这个标准存在,或许在当下有助于减轻人们对宠物的担忧,让它们在没人照顾时更容易被送出和接收。Hunter在上海一家宠物寄养机构工作,他和同事曾经受居委会委托去小区里给宠物做消毒。他们的方法首先是用伊丽莎白圈套在猫狗的脖子上,防止宠物对消毒水过度呼吸和舔舐。然后,先用酒精擦拭猫狗的毛皮,再用30%浓度的二氧化氯擦拭猫的毛皮,以及25%浓度的过氧乙酸擦拭狗的毛皮。后两种消毒水都是防疫工作者在对物体和环境消杀时使用的。因此,如果想要把宠物从小区接出,做过这样的消毒后更容易说服居委会相信宠物已经是“安全”的。对于暂时寄养在Hunter所在机构的宠物,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会把宠物运到单独的隔离区隔离7天,并且用在小区同样的方法再消毒,同时监测宠物身上的冠状病毒指数。另外,宠物的用品也须用二氧化氯和高温蒸汽消毒。当然,这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眼下,有条件享受这种服务的宠物主并不多。如果要让这种方式更广泛地落实和复制,则需要宠物行业的共识、普遍的专业水平和政策的支持。目前,仍有小区因为有阳性病例而封闭、本人是阴性的宠物主在家中隔离,未来一旦情况有变,与宠物不分开、亲自照顾宠物仍是他们的最大诉求。(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韩青、李明丽、张琦、伊林、刘方庆、hunter均为化名)本文版权归第一财经所有,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翻译。《第一财经》杂志4月刊现已发售,常点在看,更及时获取资讯 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