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读特
作者简介:著名文化学者,1938年出生于南昌,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出版46本文化著作,代表作有《科学艺术哲学断想》、《哲学与当代世界》等多本著作。现在上海科学院工作。
七十岁的袁机先生就坐在我对面,同我谈他的身世和画,他定居上海已有半个多世纪。可从他两片厚厚的嘴唇中间的语音,依旧是广东深圳的乡音。幸好他的高徒袁倩薇女士作为他谈话的译者也在座。否则我们的交谈便无法进行。
袁机先生为人厚道,不善言词,绝迹社交。也是这凡高和八大山人式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应该说袁机先生是一位有很深资历的画家,而且已经画了六十个春去秋来,早年在香港,上海专攻西洋画,后接受岭南画派影响,从事国画创作。早期作品《万众一心》即被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东京博物院收藏。二十二岁那年,即1946年,《中国美术年鉴》已收录袁氏生平及其作品。三年后,他在上海举办个人义卖画展,三百多幅作品全被定购一空。
1980年他的《竹鸟》在全国美展以无记名投票方式荣获一等奖。(同时获得一等奖的还有唐云)。1986年上海友谊商店古玩分店为袁机举行国画联展,作品备受中外人士欢迎。近年来,老外和海外人到处跟踪其人其画,然总是无从觅得而快快不乐空手还。
凭袁先生的艺术成就,他很可以名声大震,红得发紫。但他却落寞孤寂,默默无闻,以致于不少人都以为他已作古,那西山某处荒坟一角,衰草寒烟,便是其归宿。比如谢文勇编的《广东画人录》(1985年岭南美术出版社)一书便把袁机作为岭南画风的一位阴魂收了进去。因为该书用意是收录自明、清以来广东籍或落籍广东的已故画家近八百人,简述其生平画业。当我看完有关袁机先生的条目。我同他都默契神会地苦涩一笑。这笑里该有多少内涵啊!这可不怪编书人的疏忽大意,更不是谢文勇的错,要说错,错就错在袁先生太淡薄名利,不会四处托人炒红自己或自己炒作炒热自己,他今天才被画坛认为是一位黄土掩盖脸的画家。
望着袁先生的硬朗健在和窗外一派绚丽的晚霞,我突然灵感一闪,造出一个颇为有用的新术语:“袁机现象”。
在本质上,该现象即东西方绘画史上的“梵高现象”或“八大山人现象”。古人曰:“书画乃寂寞之道”。袁先生听到我引用这句格言大训当即便发生了共鸣,说他最推崇凡高和八大山人的画,更叹服他们的为人,以及无意哗众取宠,甘愿苦守漫漫长夜,成为天地间大孤儿的处世哲学。
袁先生主张画画才是自己存在的唯一硬证据和理由。他笔下的竹鸟和山水是他用笔墨语言的祷告;是他对天地有大美的一声诚挚感恩。在我看来,这才是成为真正画家的一个先决条件。当然,有了这条件不见得个个都能成为大画家,但是成了杰出画家的,必定是先有了这志气,这襟抱。这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心游和寄托。今天的袁机仍旧是无日不动笔。对于他,生与死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否在画画。他有一幅山水作品,取名就叫:夕阳无限好,好在近黄昏。可见他的进取心态。
眼下,我们的艺术家们所欠缺的并不是创作技巧和才华,而是根本短缺“不画画宁可死”的胸怀。前些天我做了一梦,颇能刻画当前现状:
凡高活了,从墓穴中走到上海新锦江来宴客。我是服务员,发现客人中全是商人,便纳闷地问:“先生,你为什么请商人呢?”凡高回答:“当热是谈艺术!如果请艺术家来,他们说的都是名,都是钱,都是怎样炒作自己。”
梦醒后,我又想起:“袁机现象”,及其在当前现实中的反面对称:“反袁机现象”,即多吃多占风,炒热风。其实有的人只做出了六十分成绩,却被炒成三百六十分。这多出的三百便属多吃多占。很遗憾,个别学者也加入了这个“打脸充胖子”的行列却无愧色。而理应“吹”一下的却默默无闻,被“告吹”,被遗忘。比如我知道航天部就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工程师,为我国卫星上天立过功,但住房一直没有解决。死后,他的战友含着泪用纸扎了一栋华美的屋烧给亡灵,以慰阴魂。这现象叫什么?也叫“袁机现象”。由此可见该术语的涵盖面之广,之跨行跨业。
“袁机现象”和“反袁机现象”的普遍存在,都是不公平。于是便有了不平则鸣。
(原标题《袁机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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