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各揣各私秘,亦盼亦怨亦欣喜。
“铁粉”崇拜原好事,何必斤斤嗤以鼻。
却说韩霜登上渔船正待买鱼,忽听得桥上传来一阵喧嚣,人流像潮水般地向桥西方向涌动。依稀听说是去晒网场子看热闹——嵇康与钟会比武决斗,韩霜心中咯噔,决定过去一看究竟,设法协助嵇康一臂之力。
韩雪莹,暗自寻思拿主意,那位老渔翁,递过来,一网兜的“嘎呀子”。韩霜一见灵机起:接鱼、付钱好时机。她遂即,将块白银递过去,“顺手牵羊”摘下来,老渔翁的大斗笠。匆匆地,将阔边草帽扣发际,遮掩住,“捯饬”了半天的月容花貌俏面皮。
韩夫人,跳船去,紧扯爽爽悄悄语:“好闺女,快,将我这,留仙裙换给你,休管它,长短肥瘦不合体,凑合凑合。将你这,开襟大氅让我披。”这娘儿俩,互换外套好默契。只可惜,不伦不类难辨析,扑朔迷离雄或雌。
那老渔翁,手捋银髯掂银两,直乐得,老脸上,皱纹跳跃笑眯眯:“货换货,两家乐,鱼和草帽换块银,值得!”那老渔婆,少牙缺齿紧招喝:“我这里,还有顶草帽你也拿去?”
这娘儿仨,匆匆茫茫渔船离,一阵风似的,下了虹桥奔正西。俩少女,大惑不解问详细:“娘亲呀,这怪模怪样好神秘?发生了什么事呀好可疑。”
“小孩家,别管这么多,当心言多语有失。”韩爽将手一摆招呼了声:“挑夫快快来这里,将我的鲜鱼送快递——聚贤街,仁义里,九十八号门朝西。”
两个丫头忙拦阻:“不要呀,娘亲,你听见没,网兜里的鱼儿,吱吱呀呀叫姑姑,吱吱呀呀叫‘姑姑’,不对,又像是在喊“姑父姑父......”鱼儿好调皮,我们要拎着玩耍去,不让快递送家里。”(那时的脚夫如同今天的快递,只是不骑摩托车)
“不拍累人你俩提……”。
且让这娘仨,跟随人群走下去,花开两朵另一枝。
却说山涛山巨源,为了讨好夫人韩霜,便去邀约几位好友来家中聚会。他先去拜访了郡马公嵇康嵇叔夜,二人一同上马,去邀请阮籍阮嗣宗,不巧未遇。嵇康便说道:“兄长请随我来,我已料知阮兄去了哪里。”山涛恍然顿悟,会意一笑。二人揽缰并辔,边聊边行。功夫不大,驰过玉带河虹桥,穿越御街大道,东行约三五里,便进了贤仁街九家巷。来至黄公酒垆门前,离鞍下马。即刻跑过来两名小伙计,接过缰绳,将马匹栓在一旁。
只见打门里出来两个醉汉,东摇西晃,左趔右趄,酒气熏天,呼兄道弟,唾沫四溅。堵门口是进是出,举足不定。
山涛不屑搭理,与嵇康一前一后步入店里。举目向里望去,果然见阮籍阮嗣宗在酒垆后边的卧塌之上,蜷缩着身躯,头枕着老板娘杜九美儿的腿股,睡入梦乡。
这黄公酒垆的老板娘杜九美儿。自嫁给黄公,便当垆沽酒,招待客人。人们见她娇俏玲珑,服务热情,送雅号“赛文君”。
此时九美儿却也不忙,正盘着双腿,闲适适,悠悠然地磕着瓜子儿。桃腮丹唇,润若柔脂;银牙玉齿,齐如编贝。眉如新月,睫毛颤颤;目似秋波,光彩莹澈。唇齿嚅动,似在品味舌尖,若思若忆;凝神门外,像是欲盼欲期......
九美儿一眼瞟见山涛偕同嵇康进了酒垆,激灵灵缓过神来。急慌忙丢下手中瓜籽儿,探手将阮籍轻轻挪下腿股,随即亭亭立起,轻启朱唇,粲然笑道:“啊呀呀二位大人,可算来了呀——阮先生今日又醉卧不起呢。二位大人是否将他唤?待我备些酒菜,你们一同用了,也好将阮先生送回家去。小妇人多有怠慢,惭愧的很呢。”几句燕语莺,如同春风化雨。天籁绕梁,沁人心脾。说罢,低眉敛衽,款款施了两礼。
山涛连忙答礼道:“哪里哪里,我的这位贤弟,不拘细节,随心所欲。常来贵酒垆叨扰,多劳小娘子看顾,我们深表感激。”
“哎呀山大人讲说此话,折煞小女子了!也不知小女子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承蒙山大人与郡马爷还有那位小王戎——瞧我这嘴,是王戎大人,时常光临惠顾,使得我这里小小的酒垆蓬荜生辉!这是我们多高的造化,欢迎还犹恐不及呢。只是二位大人不要见笑——我这不起眼的酒馆里,却埋伏着个——醋坛子。”话一出口,自己却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二位大人,也好给俺评评理儿。每次,只要一见到阮先生在这里吃醉了酒,他——”她伸出玉笋般的兰花指,透过穿堂指向里院:“我们那口子就像生了黑眼疯似得,左右不对,横竖挑刺儿。二位大人也是常来常往,最最了解小女子的品质。小女子虽出身微贱,当垆沽酒,可是却也晓得洁身自爱,自重自律。更可况诗经有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瓜田,李下之讥,何层忘记。小女子倾慕的是阮先生的人品、风骨,而绝无杂念,有亏妇道——
阮先生志难申,心情郁闷,
来酒垆饮辄醉,以假掩真。
我敬慕他哭穷途,长啸泄愤,
敬慕他一醉两月,巧拒联姻。
我敬慕他白眼向恶人,横眉冷对,
敬慕他游广武,借古讽今。
似这等刚正人,常思亲近,
只怪那圣人言‘授受不亲’。
也尝慕西施女,智勇一身,
巧周旋应万变,扭转乾坤。
也尝慕美貂蝉,大义凛凛,
除国贼安社稷,不惜失身。
盼七贤常来此吃酒宏论,小女子聆听嘉言,受益颇深。”
我们都知道,竹林七贤并非是成年累月相聚于竹林,这所中黄公酒也是他们不定期的聚会之地。他们谈吐风雅,知识渊博,老板娘九美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道理。因而对七贤颇怀感激之情。 尤其对于阮籍阮嗣宗,他是酒馆里的常客。
阮籍满怀报国之志,无奈生不逢时,司马懿父子欺上凌下,独霸朝纲。眼看着曹魏的天下,将要落入司马氏之手,自己无力回天,只有借酒浇愁。有时或与嵇康,王戎等人一起来此,有时独自一人,自斟自饮。醉了就往老板娘的软榻上一趟,昏昏睡去。因其秉性单纯良善,不拘细节,且又排斥礼教,公然宣称:“礼教岂为我辈所设哉!”而对于女同胞,则情有独钟。养成了爱花,惜花,护花却不“扰花”的美德。因此有人戏称其为“护花天使”。
阮嗣宗曾创作了《咏怀诗》八十二首,轰动当时。司马懿父子欲借重名人效应,想方设法拉拢阮籍入朝为官,为自己将来篡位登基助威风证名分。当时阮籍有一女儿正当妙龄,尚待字闺中。司马昭欲聘为儿媳——做其长子司马炎的妻子,心想一旦结为姻亲,阮籍必然会为自己效力。于是便命手下亲信去阮籍府上提亲。阮籍自然态度热情,置酒相待。然而待到媒人提及联姻之事时,阮籍却早已酩酊大醉。媒人只好回去向司马昭复命。这次司马昭决不甘心,让媒人再去提亲,要锲而不舍,不厌其烦。媒人只好奉命再赴,却见阮籍高卧不起,烂醉如泥,只好无功而返。过天又去,阮籍照样搬演。就这样来来回回,“老鼠拐线”似得两个月有余,每次阮籍都是酒醉不醒。司马昭无奈只好打消了主意,最终聘娶了杨文宗的女儿杨艳为儿媳,便是后来做了司马炎的正宫皇后的那位杨皇后。
阮籍心如明镜,早已料定司马氏必将篡夺曹魏天下。无奈自己无拳无勇,徒有感叹而已。一次登上荥阳的广武山,游览当年楚汉相争的古战场,触景生情,慨然而叹曰:“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借讽刘邦,影射司马氏父子。
吃惯了的嘴,跑惯了的腿——阮籍来黄公酒垆吃酒养成了习惯,这就引起了黄老板的警惕,他寻思:若说他有图谋,为何却彬彬有礼,不露痕迹?若说君子正人,却为何与我的女人这般亲近。
闲言少叙,且说当时。
九美儿继续向山涛诉苦道:“今日二位大人亲眼目睹,阮先生一如既往,吃醉了就往我这儿一趟,昏然睡去。有时候觉得阮先生蛮可怜的,醉酒的人缺了水是会要了命的!可是阮浑——果然是名字没有起错的——阮浑那个混小子,当然还有他的那个浑娘,却从未见他们过来找找这个人。好像这个男人与他们无关痛痒,是别人家的似的。可是我呢,怎么说呢,觉得阮先生蛮可爱的,像我的宠物狗似的——哎呀呀瞧我这嘴。大有不敬。而实际上小女子对阮先生敬重的很呢,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我的尊长,我的胞兄,说句高攀的话。就这引起我夫君的猜疑,尽说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果然是‘七贤’中的人物,与常人不一般——头枕着别人的女人腿股酣然大睡!还睡的那么心安理得。我看终有一日当真就成了卓文君?”山大人请想,你说气人不气人。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要私奔,我也要拐带像郡马爷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不,不至于硬拉着阮先生这四十多岁的半截老头子去私奔吧?”九美儿这篇没头没脑的高论,倾力地发表完,自己得意,以袖掩口,偷偷笑起来。
这篇言论逗乐了山涛,一阵哈哈大笑。却弄的嵇康一脸的尴尬,进退维谷,好不自在。
笑声吵醒了阮籍,他一边从软榻上坐起,一边搭上了话茬:“哎呀且慢!老板娘要拐带嵇贤弟私奔?这却美那么简单——小心曹郡主要打官司找你要人。别看我这个半截老头子老是老了点,但却安全——阮浑那浑小子和他那个浑娘是不会找你打官司要人的。”阮籍边说,边转向山涛,嵇康互道寒暄,大家欢笑起来。
“哇呀呀吓死我啦,阮先生是老虎打盹心里明。像您这么位大贤人,正人君子,就不应该窃听人家私语!”九美儿嘴硬心虚,为自己的失言打掩护。
“又是正人君子,又是尊长、胞兄,转眼又成了猫狗,又要当半截老头子,我这个人做的够忙的,还称得上什么闲(贤)人。”
四个人又同时大笑起来。
九美儿笑的前仰后合,脸皮发烫,恼自己说话“有失水准”,一时举止失措。为掩饰自己的窘态,忙说道:“三位大人先聊着,我去备茶。”说罢,便含羞掩怯转过身去,一阵风似得掠过穿堂,向院里飘然而去。果然是柳腰款款,柳腰颤颤,身姿摇摇,股臀颠颠……
待山涛说明了来意,阮籍欣然不已。三人说走就走,嵇康拿出一块银子,交付店小二,为阮籍付了酒钱。三个人步出酒垆,山涛与嵇康各自扳鞍认镫,跨上马背。阮籍则骑上他的那头灰毛驴,紧紧相随。刚刚出离了九家巷,拐进贤仁街,但听见对面传来一阵马踏銮铃声,发现有十数匹坐骑迎面奔来。
前面的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位青年将军,他跨乘一匹枣红高头轻型战马(特征是马身高而四啼小),身披猩红英雄氅,从人到马,一片红焰,脚蹬黑腰软靴,背后插一口宝剑。此人约三十年纪,阴阴森森一张哭丧脸,两撇八字眉,一双眼球滴溜乱转,忽闪忽闪贼光贼亮,昭示着此人精明睿智而又机谋变幻,奸险莫测。
山涛山巨源顶头发现,心想这才是冤家路窄,碰上谁的不好,干么就这么巧碰上钟会!再要退回去又不可能,只有向前迎上了。
今天适逢休假之日(那时没有双休——公务人员十日一休),钟会钟士季闲得无聊,便带领了三四十名随从,出外郊游(《魏氏春秋》中说他:乘肥衣轻,宾从如云)。正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呢,偏偏在这大街上与三位不睦之人狭路相逢了。
钟士季,满脸皮笑肉不笑,咤咤呼,惺惺作态头晃摇。问了声诸位大人可安好?
“三位大贤,别来无恙福寿高?
我钟会,今与三贤邂逅巧,这就叫,千里有缘会英豪。
邀三位到,黄公酒垆,咱边饮美酒边叙聊。
近朱者赤,也让我,虚心诚意多领教。”
未待山涛答话,嵇康嵇叔夜早拍马向前,接过了话茬——
“钟大人,何须破钞把酒候,
咱们是,志趣不合不与谋。
您在朝廷,权高位重威风抖,
与我等,山野狂人不同流。
咱们是,阳关独木各自走,
没必要,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巧应酬。”
嵇叔夜,说罢拍马夺路走,钟士季,颜面尽失灰溜溜。他急忙拦住马头,说“休走——嵇数夜!你的狂傲过了头!我与你,有多少疙瘩没解扣?今日里,旧怨新愁找根由——
想那年,竹林修禊(xi)三月三,
果然是,曲水流觞艳阳天。
我钟士季,见贤思齐欲附攀,
实指望,竹林七贤成八贤。
羞又恼,从中作梗你嵇中散,找借口,
阻四推三,将我钟会晾一边。
今日你又先变脸,无事生非找麻烦。
我钟士季,怕你不是男子汉,
咱二人,决斗比武到河边。”
若要知,二人缘何结仇怨,且待下回说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