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的第二部长篇儿童小说《合欢》,因对儿童独立人格的自觉尊重与强调,以及对人物复杂内心世界的深度开掘与勘探,回应了“儿童的被发现”这一重要课题。《合欢》不仅是作者对“远逝的童年”的一次深情回眸,同时也对儿童文学创作中的根本性命题做出了回应。在我看来,肖复兴的“回应”集中体现在对“缩小的成人”的格外警惕,以及保持写作者同理心与共情力的高度自觉上。
在视角选择上,肖复兴放弃了儿童文学作品常见的第一人称回忆性叙述方式,转而采用第三人称的描述性叙事方式来展开故事。爱因斯坦曾说:“你能发现的关键在于你发现的方式。”由“我”转换成“他”,不仅仅是叙事策略上的改变,同时带来的是叙事口吻、语言表达、情感抒发、思维模式、审美感受等一系列的连锁变化。在小说《合欢》的第三人称描述中,叙述者既能有效清除儿童在思维视野上存在的天然盲区,更重要的是可以充分利用儿童视角的独特性将生活的混沌状态转化成五彩斑斓的梦幻世界,从而为文本赋予纯真、浪漫、神秘、伤感、忧郁等多元审美质地与艺术感染力。例如,小男孩韩信第一次见到合欢时的一段叙述,连续使用5个“好看”,既符合一个小学生的情感逻辑与叙事口吻,同时也契合儿童对于美好事物的想象与表达;既让女孩的恬静姣好与合欢花的绚烂优美相映成趣,同时又为读者描绘出一幅层次分明、回味悠长的风景画。
在情感调性和叙事节奏上,作者也进行了精心设计与把控。《合欢》一书共26个章节,以第14章“风衣”为节点,故事的情感调性发生了明显转折——小说前半部分主要讲述的是韩信与合欢从相识到相知的过程。美好的校园生活就如同盛夏时节尽情绽放的合欢花,无忧无虑,充满欢声笑语。此时的叙事基调总体上是昂扬向上的,节奏是轻松欢快的;然而到了后半部分,恰如“风衣”所预示的寒意将至一般,小说的情感色调开始由暖转凉,叙事节奏也变得沉郁顿挫。由于母亲意外离世,合欢的情绪显得敏感消极、郁郁寡欢,韩信与合欢之间的友谊也不可避免地平添了些许拘束与谨慎。虽然在亲人、长辈、朋友的勉励与关怀下,合欢最终走出了心理阴影,然而,曾经那张像“合欢花一样好看”的面庞,再也难觅往日天真无邪的笑容,更多的是经历破茧之痛后的坚毅与勇敢。这不正是成长的代价与收获吗?作者以季节的转变以及花木的开谢来烘衬儿童内心深处的情感波澜与精神蜕变,构思巧妙。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尾声。肖复兴在《创作手记》中提到,小说有3个可能的结尾,现在这个多少有些“大团圆”的结尾,“和我最初写作这部小说的原始想法不完全相同……我不想将小说带入儿童小说既定的审美定势和创作模式之中,不想将小说写成一支甜蜜蜜的棒棒糖……因为一个孩子成长历程中的不确定性,往往是我们更是孩子难以预料的”。
究竟哪个结尾更好,恐怕是见仁见智。然而如果我们对“合欢”这种植物了解得足够多,或许会对作家的良苦用心有更深的体察。合欢,俗称马缨花,相传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并不开花,或因动容于世事冷暖,或因体会到人间至爱,竟兀自开放,朝展而暮合。历代文人墨客常以吟咏合欢来寄托相思、眷恋、感怀、追远之情愫。显然,“合欢”的花语传达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由此反观小说《合欢》的另外两个结尾,我们就更能体会到作者的自白。“好的儿童文学,应该具有诗意的种子,而这样的种子很大程度上含有忧郁的成分。任何一个人的童年,并不都是没心没肺的阳光灿烂,总会有阴雨绵绵的时刻。”这或许才是肖复兴写作《合欢》的初衷与旨趣吧。正所谓:“朝看无情暮有情,送行不合合留行。长亭诗句河桥酒,一树红绒落马缨。”
(作者赵振杰 系河北作协青年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