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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的耕地都是我们公社的。
我们下乡的苍溪县浙水公社地处嘉陵江上游沿岸,差不多每个靠江边的或离江边不太远的生产队,都有一只木船跑运输搞副业,为生产队增加收入。木船是嘉陵江上最常见的那种平底方头船,载重量从十多吨到二十吨不等——太小了跑起来不合算,太大了又拉不动。那时整个南充地区没有铁路,很多大宗的百货、民用煤、食盐等都靠水运,从嘉陵江上游的铁路运输集散地广元,用木船运到下游的沿江城市苍溪、阆中、南部、南充等地,有些货还运到重庆。由于嘉陵江上游河面窄,弯度大,滩多水急,机动船行驶困难(也可能是没有足够的机动船只),于是,农村的这些十多二十吨的木船就成了水运的主力。
有船的生产队,运一次货就能给队里带来一笔收入,所以工分值比没有船的生产队相对高些。但也有风险,比如船在行驶途中翻了,那么这个生产队就会好几年、甚至从此翻不了身。这样的风险率还比较高,因为拉船的人——也就是纤夫——由生产队的青壮年男劳动力轮流充当,谁也不是专业的水运人员,遇到突发情况,几乎没有能够采取应急措施解决问题的人。可以称为“专业”人员的只有一个“驾长”——掌舵的人,在紧急情况下他也孤掌难鸣。而且,驾长的技术也参差不齐,他们获取执照,谁知道是靠的真本事,还是靠的走后门捅关系?
一个大队的知青,后排右1本文作者。
木船虽然可以给生产队带来一些副业收入,但拉船却基本没有人自觉自愿地去。很多大队、生产队干部还把不去拉船作为一种特权享受,搞一点“腐败”。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去,这个集体资产就只能闲着,形不成利润。所以,几乎所有有船的生产队都采用了相同的管理模式:第一,编好次序,所有的青壮男性劳力必须轮流上船。这是强制性措施。第二,提高拉船的待遇,除每天记十个工分外,每人每天还由生产队补助半斤口粮、五角钱。这是激励性措施。
我们生产队的船只有十二吨,属于小船,一个驾长,六个拉纤的纤夫。从生产队地界的河边出发,拉空船到广元大约要七天。在广元装货运到苍溪县城,下水三天,卸完货再往回拉又得三五天。遇到装货卸货不顺利需要等上几天,一个来回就要二十多天。如果运货物到苍溪下游的阆中、南部,需要的时间更多,去一趟南充,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
我第一次去拉船,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好奇。如果我自己不提出来,生产队也不会安排我,因为我毕竟是城里来的知青,不知道能不能吃下来那么大的苦;而且,万一拉船出了什么事故,生产队也不好交代。当然,我自己提出来要去,队里便是求之不得,多一个人加入纤夫的行列,大家都可以轻松一点。在我拉过一次以后,生产队就理所当然地把我排上了队,第二次轮到我,想不去也不行了。
出门不远就是嘉陵江。
我们拉船,出发的时间都是在下午4点钟左右。
来到河边后,第一件事是竖桅子。桅子是一根两丈多长,底部直径约一尺的原木。上水的时候,原木立在船中部稍微靠前的地方,拉船的纤藤就系在上边,称作“桅”。下水的时候,这根原木就平放下来,顺着船身架在船头,原木梢上绑一块木板,称作“艄”。“艄”在船行下水遇上水流急又转急弯时,作为协助控制船行方向的副舵。
桅子竖起来后,农民们都不着急,系上纤藤,又坐在船上抽烟摆龙门阵,一直折腾到天快黑了,才喊一声“走啊”,开始行动。走也不是认认真真地走,而是不紧不慢地把船拉到一两里以外,天黑了船就靠岸,靠岸的地方不过刚刚出我们生产队的地界。开始我真是搞不明白,既然天马上就黑了,为什么不干脆等到第二天一早动身,偏要拉到这个就在家门口却又不是家的地方睡觉?
不过我很快就弄清了答案:这是农民们混工分和补助的一点雕虫小技。当天船只要出了生产队的地界,哪怕只有一尺远,也算走了船,一天的工分、补助口粮和钱全都到手了。回来的时候故伎重施,在离家还有一两里路的地方,哪怕太阳还在头顶明晃晃地悬着,船也停下不走了,一直要挨到第二天午后才慢慢往回拉。有等不及的农民,晚上跑回家过一夜,次日早上再返回船上。
当年的公社所在地。
第二天,农民们好像是要把前一天耽误的时间和路程抢回来似的,天还没亮,就演绎周扒皮——半夜鸡叫,催命:起床!起床!开船了!开船了!夏末时节,我估计最多不过凌晨四点钟。
第一次拉船,我什么都得从头学起。
第一件要学的,是往纤藤上挂褡包。纤藤是用竹篾编的,大约有男人的大拇指粗细。拉船的人各自都有一条“褡包”。“褡包”是拉船的一种专用工具,看过关于纤夫影视资料的都会有点印象,就是纤夫肩上挂的那个宽宽的布带子。挂褡包的方法,别人教我挂了两次后我就学会了。但松褡包我却没能一下子学会。有经验的人,在需要松开褡包的时候,不用从肩上取下来,只需往后退一步,让绷紧的褡包绳松下来,轻轻一抖,挂在纤藤上压住褡包绳的楠竹片就脱了下来。刚开始时,我必须走过去用手将楠竹片松开,才能将褡包取下来。
这个外行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技巧,却可以在关键时刻决定人的生死。拉船过滩的时候,水流急,水又浅,船不能走得太靠近河岸。船在激流中往后退的力量很大,拉船的人需要双手触地,手和脚同时用力几乎是在地上爬行(就是三毛看到的那种情景),才能一寸一寸地挣扎着前进。
浙水公社赶场的小街。
如果驾长稍有疏忽没把稳舵,船头在激流中一偏就横过去了,这种时候,岸上拉纤的几个人就算用尽洪荒之力也拗不过湍急的河水,拉不住顺流而下的船,用纤夫的行话说就叫作船“打张”了。
遇到“打张”,纤夫必须在短短的十几秒钟内迅速做出反应:摘下褡包,松开纤藤。农民们告诉我,因为船“打张”时来不及把褡包从肩上取下来,被拖进河里淹死或从处于峭壁的纤路上被拖下悬崖摔死,都是这条纤路上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惨剧。所以松褡包对于纤夫就成了生死攸关的一门技术。
激流险滩上,“打张”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驾长一个人在船上,既要把住舵不让船撞向岸边或触礁,又要想法使船稳妥靠岸,待他手忙脚乱终于把船停下来,船最少也已经被冲向下游数里以外,纤夫们半天甚至一整天的工就都白费了。不过不出人命算是万幸。在第一天拉船的过程中,我刻苦练习了一整天,终于把松褡包的技巧掌握了,后来遇到若干次“打张”,都能及时解脱,有惊无险。
除了学习扣、松褡包的一些技巧外,还要学习划桨——农民称为扳桡和学习捡绾。扳桡不算难,只要做到跟大家动作协调一致就可以了。捡绾却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活儿。纤路并非人工修建的道路,不过是纤夫们沿着河道经年累月行走踩出来的,叫“路”其实算不得路,很多地方就是原生态的乱石坝(或乱石坡),拉纤的人走过之后,纤藤有可能被大石头绊住,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跟在后边,把绊在石头上的纤藤拉起来弹出去,船才能没有阻碍地接受牵拉的力量,纤夫也不做无用功。
人和船之间的纤藤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虽然从不曾有人做过任何测试,但纤路上那些巨大的石头被纤藤勒出的深深槽痕,看起来确实有些触目惊心,捡绾的危险性可想而知。纤夫用手抓住纤藤往上抬时,动作稍有不慎或稍慢一点,被纤藤压在了石头上,手指肯定夹断。纤藤抬起来后,还必须及时松手并伸直腰,动作配合不到位,会被弹起来的纤藤击伤或是击倒。我就被这样击伤过一次,仅仅是擦了一下就被刮走了一层皮,流了不少血。
拉船还有一个规矩,我是吃了亏才知道的。
拉船和在生产队出工干活一样,并非起床后先吃饭,而是先出工。生产队是各家各户的女性做自家的饭,谁家的饭最先做好,就扯开喉咙喊一嗓子,在外干活的都以这一嗓子为准,收工回家吃饭。船上负责做饭的是驾长,纤夫们起床后直接上路,待驾长拉长嗓门喊一声,才停下来上船吃饭。
第一天早上,驾长刚刚扯开喉咙喊声还没落地,所有的人松掉褡包就往船上跑,活像一群阎王殿逃出来的饿鬼。我没搞明白他们为啥那么猴急,心里还很有些不屑:跑得再快也还是一锅酸菜稀饭,又没有大鱼大肉,至于吗?我以为船上和在生产队一样,吃饭是个事实上的休息时间,就慢慢解下褡包,走到河边洗了洗手,才朝船上走去。等待我的是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后果。
我慢条斯理地上了船,一看,锅里剩下的稀饭已经不够一碗了。从锅边的饭迹来看,煮的是满满一锅,先上船吃饭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是七个人的饭,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人落在后边,如果我再晚一点上船,他们完全有可能把饭吃得一口不剩。我怒火中烧,但我不好意思吵架,为了一碗饭,难以启齿,只好忍气吞声,把剩下的大半碗饭盛到碗里。仅剩的大半碗饭我还没吃到一半,其他人就吃完了,他们放下碗,大声吆喝走了哦!完全无视我还在吃饭这个事实。
那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一群毫无人性的豺狼虎豹窝。恨归恨,却也无奈,我只能放下没有吃完的饭,跟着上了岸,饥肠辘辘的一直拉到吃午饭。途中,农民们才告诉我:这是拉船的规矩,吃饭不等,也不留,动作慢了赶不上的人活该倒霉。
他们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就是为了在我不明规矩的情况下,每人能多吃几口吗?简直狼心狗肺啊!我在心里痛骂。吃午饭的时候我聪明了,驾长刚一开口,我松开褡包就跑,要论行动灵活,农民们绝对比不过我。从那天午饭开始,我因不懂规矩而挨饿就成为了永远的过去。
那些年代,因为贫困,围绕着吃发生的故事格外多。
有一天下午,我们看见一个人在河边叫卖牛肉。牛肉看上去黑乎乎的,像是熏过,闻起来还有一股臭味,但非常便宜,只要两角钱一斤。天上掉馅饼啊!我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完全没想到要问问牛肉的来路,就凑钱买了七斤交给负责煮饭的驾长。吃牛肉成了强劲的动力,我们一个个脚下生风,那天跑的路也比平时多得多。到吃晚饭的时候,七斤牛肉被七个人风卷残云。
原以为美美地吃了一餐,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没有油荤的日子常常天不亮就饿醒了),没有想到半夜里肚子一阵阵绞痛。我翻身起来冲出船棚去,一时间上吐下泄,一塌糊涂。天上下着小雨,等我拉完吐尽,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了。回到舱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再也睡不踏实。天亮时分,我和其他人一起起了床,可我的脚下像踩着一堆滑来滑去的皮球,站都站不稳。
农民们见状,勉强同意我继续躺在船舱里。纤夫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备胎”。我不去,拉船就只剩五个人了,负担确实加重不少。一个农民日爹操娘骂了整整一个上午,绕来绕去不外乎一个意思:凭什么我该睡在船上?!凭什么我该占他们的便宜?!其他人阴着脸不说话,没骂我但也没有一个人对那些辱骂稍加制止,给予我一星半点儿的同情和关怀。
若在平时,我早就冲上去一脚踹他个狗啃地了。记得有一次过滩,所有人都猴子似的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挣扎,一个农民不知道哪跟神经搭错了,说,老蒋你没使劲哈。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我猛地一下站起来吼:老子不拉了!我这一松,其他人根本控制不了船的退行,所有人都慌了神,赶紧一边求我一边痛骂那个胡说八道的,我这才重新趴下去稳住了船。当时,如果我再犟一下,船可能就打张了,可见我在这群业余纤夫里,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可是,那天我昏昏沉沉全身绵软,躺在舱里无法动弹。不过躺了一个上午,耳朵里就塞满了农民的辱骂。他一直骂到中午上船吃饭还不解气,上了船,一边吃饭还一边唾沫飞溅。我再也躺不下去了,勉强撑起来吃了一点饭,脚下踩着云团头上冒着虚汗,跟着他们一起上岸背起了纤藤。我云山雾海地走着,此时,病痛的难受已经退居其次,最为刻骨铭心的感受是,自己不再是一个备受关爱的孩子。
以前在家里生病,母亲给予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已经被眼前的千山万水阻断了。如今,沦落在这一群农民纤夫里的我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苦力,既然吃着跟他们一样的饭,拿着跟他们一样的工分,就必须和他们一样干活儿。生了病,那是你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心疼和爱护你,没有人管你带着病是否能胜任这种超强的体力劳动,没有人愿意稍稍给你一点哪怕是最微小的帮助,甚至,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面对一个重病的苦力同伴,他们还斤斤两两地计较着你是不是占了他们的便宜。
这就是这个边远、闭塞、贫困的最底层社会的真实生存状态,自私自利狭隘无情麻木冷漠的农民啊,我心中充满无限的悲凉。
还好那时年轻,身体还算强壮,虽然俗话说病去如抽丝,但我的病来得迅猛去得也比较快,在没有服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依靠自身的抵抗力,到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不过想起来还是有一点后怕。可以肯定我是吃了病牛肉食物中毒,如果再严重一点,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河坝里得不到任何治疗,可能就只剩等死一条路了。
后来我才知道,农民的牛病死了,本来应埋掉,但是买牛肉的农民只想着怎样减少自己的损失,丧尽天良地把死牛肉熏成腊肉,完全看不出乌紫的颜色,然后拿到河边,卖给馋嘴的“扯蛮子”,捞取黑心钱。
当纤夫的那两年,我反复走过了从南部县到广元县这一段沿嘉陵江的上千里纤路。一路上多少悬崖峭壁,激流险滩,我已经记不清楚,唯一忘不了的,是那个被农民叫作“玉麻池”的嘉陵江上第一险滩。
我还没去拉船的时候,就常常听生产队的业余纤夫们摆龙门阵,说上广元有一处险滩叫“Yu Ma池”。由于苍溪话发音和我们有区别,所以农民说的时候,我一直听成“玉麻池”,总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纤夫们都说这是嘉陵江上第一险滩,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船在这里被打翻,有多少人在这里葬身激流。因此我第一次拉船时,一路上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个“玉麻池”,又怕它,又想快一点见到它。
“玉麻池”终于在到广元的前一天下午出现了。几里路以外,我就听见了天边远远滚动着的闷雷似的水流声,船到跟前,果然有一股逼人的寒气。河道在这里突然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陡峭的石壁在九十度的直角弯道上横空出世,倾斜度大约在五度左右的河滩上,河水似万马奔腾,轰响着向弯道的峭壁猛扑过去,撞在石壁上形成一丈多高的浪头,那阵势简直就是一个“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逼人的寒气,是飞溅的浪花在石壁上碎成了水雾散发出来的。
上水船到了这里,只靠自己船上的几个人根本拉不上去。所以纤路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船到这里都停在河边等后边的来船,最起码要三只船的人合伙,来回三次把船一只一只地拉上去。近二十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和激流搏斗,原先船上的普通纤藤经受不住,因此每只船上还专门备有过“玉麻池”的粗纤藤。即便这样,如果上滩的时候,驾长技术不过关,船头没有“投上水流”(拉船的专用语),那么,就算再多些人也挡不住船“打张”。此处船“打张”比不得别的地方,湍急的水流可能把船径直冲向石壁,撞个粉身碎骨。就算驾长把船稳住了,船也会被冲到下游十数里以外才能停下来。
上水船在这里是拼命跟河水较量;下水船到这里却是过鬼门关。满载着十多二十吨货物的船,被激流卷着,泰山压顶一般冲下来,还必须顺着河道适时转一个九十度的急弯。转弯不能太早,否则船会被激流冲横过来紧接着被掀翻,造成船毁货沉,而人亡不亡?谁心里也没底。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驾长和全船所有业余“水手”必须空前地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船划到离石壁一定距离的地方,再快速调转头顺流而下,才能避免船一头撞在峭壁上刹那间被肢解成碎片。纤夫们都说,能驾船过“玉麻池”的驾长,就算是合格了。
我们在广元装上货物返程再次经过“玉麻池”,除了驾长在后边掌舵,前边还有三个人扳艄,余下的三个人每人手握一根蒿竿全神贯注,在船与石壁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拼尽全力用蒿竿将船从石壁旁撑开。整个过程最多不过一分钟。闯过这一关,所有人都像耗干了油的灯盏,只剩下豆丁一样的“鬼火”在灯心上有气无力地跳,大家无声无息七歪八倒地瘫软在那里,任由船顺水流漂流,良久,才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操起桨来继续划船。
我第一次去广元运气比较好,到“玉麻池”的时候,已经有两条广元木船运输社的船等在那里了,纤夫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专业水手。两天前曾经在路上遇到他们,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跟他们合伙,由他们的驾长替换我们船上生产队的业余驾长,拉过“玉麻池”就比较顺利了。过了“玉麻池”再走百米左右,就是嘉陵江的上游白龙江和一条叫做黑龙江的支流汇合处。不知两条江有没有什么美丽的或凄婉的故事传说,我所见到的两股河水,一清一浊,泾渭分明,一直到“玉麻池”才被激流险滩搅和在一起成为同一条江,景致本身也十分壮观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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